第一章 手
“妳的手好美。”
他的聲音黏黏的，含糊在伏特加中暗蘊著特有的磁性。但這點并不足以阻止我手中的酒瓶照著他精緻的臉蛋開去。一條完美的弧線過後，鮮紅色在黯色的燈光中迸濺。每一個表情都定格在詫異之中，大概就連吧台上那個一整晚都假意擦杯子其實一直在偷聽著我們談話的酒保也毫無頭緒吧。
光線照常晃動，氣氛變得沉悶異常，血順著我手上碎剩半截的酒瓶滑過皮膚在肘的位置滴落和地上的他不停湧出的紅色液體再次融合……
逃出酒吧門口的我第一時間就隱進了一旁沒有路燈的巷子。靠著邊上粗糙的水泥牆，身後的尖叫驚呼惹得我直發笑。
“不會死了吧？”我搖了搖頭，嘗試讓晚風散一散周遭的酒氣。然後彎下腰拾起絆著鞋跟的拎包，摸了摸手機和錢包都還在，不得不開始佩服起自己的冷靜和決斷。
入秋的南方城市，寒意一到午夜還是有些滲人的。只是才幾分鐘前的事卻找不到邏輯上的可能性，為甚麼動手這個問題變得疑難。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很喜歡他說話時的語氣和襯衫上淡淡的菸草味。
3點10分，凌晨。在浴缸裏半睡半醒地浸泡了一個多鐘頭之後，披了浴袍從冰箱順了一聽出門時放進去冰鎮的啤酒癱在沙發上。頭有點沉，而且始終尋思不著那件事的緣由。所以只能是無聊地把玩著手中的電視遙控器，看屏幕從雪花變成雪花。
就這樣子反復了快十分鐘，本還遊離著的目光不自覺地又開始在意起停在半空中掌管著遙控器的右手。
“真的好美呢。”
我放開了遙控器，任由雙手在空氣中滋長，彷佛脫離了我的意識而獨具靈魂一般。瞳孔就像偶人追隨著手上的牽引無法自已，而手卻在我的注視下越發張狂起來。白皙，通透，薄薄一片膚色攏在了表層，卻不至於透徹得過了份，害血管曝露得猙獰。每一節手指都似修長的玉段，完美的車工後順著細膩的指尖流過比例精密的指節毫無瑕疵地沾到了掌上。而後又溫婉地滑過手背的弧，於此，腕處的關節清晰卻不突兀，散出了無數柔美的線條直到肘的位置方能休止。這分寸的拿捏在每一處都細緻得驚人，多一毫過多，少一釐又顯得寒磣。多么完美的一雙手，纖纖玉手這樣的修辭似乎都低估了它的顏色。只是這樣看著，我已不禁沉迷其中。
不，不對。我討厭它。我討厭這雙手，或者更應該是深惡痛絕的。我無法容忍它不合情理的魅力，討厭它總是脫離我的控制甚至如此刻這般主導起我的靈魂。每一次喚醒這種不屬於我的想法時總會伴隨著鋪天蓋地的恐懼感，而這種恐懼也讓我不止一次地有過要毀掉它的念頭。只是無奈情感中同時共存的癡迷和不捨，以至於最終我也只能是被這種超乎常理的愛憎折磨得時而痛苦，時而又止不住地歡愉。
除此，我也討厭別人對它的讚美。和其他的女子相同，當我直面它的時候心裡總能轉瞬間引燃一場無法抑制的妒火。不同的只是我在客觀上擁有它的歸屬權，而這點直接導致了那些來自外界的妒恨總能第一時間殃及到我的身上。我甚至懷疑所有和我上過床的男人到底是想和我上床還是單純只是爲了和它上床，尤其是看著那些平時衣著光鮮亮麗不可一世的男人狗一樣地跪在床邊乞求著我幫他們手淫的時候。每當這種時候，我對它的嫉妒總會變得不可附加。當然，這并不代表我會拒絕這種要求。
房間彌漫著夜的氣息，透過落地窗可以隱約察覺一小縷爬上陽臺的月色。黑暗中的雙手借著電視機的明暗仍放肆著魅惑的舞姿，即便此時它還是會貪婪地霸佔所有的能見度在我的眼前炫耀。我靜默在它的變化中，突然一種莫名的噁心湧上了喉嚨。本能地驅使下我衝進了廁所，跪在馬桶邊將胃裡的東西一撥又一撥地翻倒出來，直到宣洩完最後一口酸苦的胃液才虛弱地退到了牆邊。頭變得更沉了。
再次進入臥室的時候膝蓋已有些麻木了，拖著綿軟地身體停在了衣櫥前面，鏡中憔悴的樣子一覽無遺。只是，為甚麼呢？即便如此病態的我，這雙手卻可以事不關己地生氣依然。為甚麼呢？為甚麼會這樣？為甚麼……我不停質問著身體卻害怕得蜷縮在地上，不爭氣的眼淚一下子就亂了章法。為甚麼呢？
“不，我不要再這樣了！我受夠了！”我從地上掙紮了起來，喪失了理智。
一陣破碎的聲響後，我再次癱倒在地上。看著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我隨手拾起了一片。倒映在裏面的嘴角開始上揚扭曲，我可以明顯感覺到那種慾望在臨界值上瘋狂碰撞迫使命運和陳規搖搖欲墜的幸福與不滿，彷佛破曉的期待一樣不停催促著。我已等不及了。
顫抖著在慘白的月光中劃出一條緋紅的線。第二條，第三條……紅色的血液從縫隙處開始蔓延，這是地獄深處等待了千年的兩生花瞬間綻放的姿態，轉瞬間黑暗被無盡的紅所取代，亙古的沉默在慾望中燃成無邊的火海。我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激動，觀賞這染紅的手在月光中擺弄死亡的律動，放聲哭笑。
笑聲漸弱，眼前模糊成一片，意猶未盡地喘息著靜候這荒唐的世界截止的時刻。朦朧中，留意到殘存在衣櫥上的那半面鏡子里我的模樣，總覺得有點不太自然。鏡子的影像顯得模糊，似乎泛著一種金屬的光澤，只能隱約窺見裏面的情境，卻又不似我。鏡中的我裹著件素色的縷衣，雲鬢輕舒，顯得秀氣雅致，只是眉宇間微鎖著好像有未解的心事。彷佛是個古代的女子。這麼想著的時候已然失去了知覺。
再次蘇醒的時候，地點已不是我那狼籍的臥室。
這是個古樸典雅的房間，規格不大，似乎因為主人的喜好妝扮成了某個朝代的格局。擺設上看應該是廂房，除了一個略大的臥榻和隔開外屋的屏風，中間還擺著兩塊對坐的書案，案上各有一把琴，一把應該是古琴，另外一把就不太確定了，有點像造型獨特的箏。而此時的我正跪坐在梳妝檯前對著一面有些眼熟的銅鏡梳理起頭髮來。
不對！我并沒有在梳頭髮啊？或者應該說我的意識並沒有提出控制我的手做這件事的要求。這是怎麼回事？而且我怎麼可能從第一人稱的視角去觀察我自己的一舉一動？那個一身古代女子打扮的我又是誰？可是鏡中明明只有我的倒影，還是，其實只有那個我的倒影。我的神上帝佛主以及老天爺啊！這也太扯了一點了吧？到底是甚麼狀況？您就不能把我人道毀滅得其所一點非得留下這麼無厘頭的後遺症嗎？
思緒紊亂的此時屏風外傳進了些許動靜……
to be continued. [ 此帖被beringianus在2009-10-12 19:12重新编辑 ]
